顯然,禪師論禪,是要排斥法執、我執,以便自悟本性。執,即束縛。就如“吃茶去”,如拘泥于此三字,死鉆牛角尖有可能成為人們理解上即“悟道”的束縛。因此禪宗是要人們做到“于一切法不取不舍,即見性成佛道”。也就是說要達到“內外不住,來去自山,能除執心,通達無礙”《壇經》)的精神境界。禪茶的深厚基礎,緣真實體驗的深刻性。
正是在“悟”這一點上茶與禪有了它們的共同之點。所謂“體驗有得處,皆是悟”,“必工夫不斷,悟頭始出”,“古人把此個境界看作平常”,都與茶及茶事活動有著深刻的內在關聯。茶事及其活動本身就是一個極平常而自然的境界,然而真正要有高深的境界又必須是工夫不斷,“悟頭始出。”
雖然“凡體驗有得處,皆是悟”,但此體驗本身即得來不易,必工夫不斷,方可有悟。進而言之,悟雖可得,亦隨時可失,所以說“得火不難,得火之后,須承之以艾,繼之以油,然后火可不滅”。這就全然是一個保持境界的事了。禪宗的茶事活動之所以日益講究,甚至將其化為一個藝術境界,奧妙全在于此。
趙州和尚的“吃茶去”早已從具體實際生活上升到超脫物我的一種“悟”,從而具備了一種嶄新而深刻的文化意義。如果我們僅僅依據茶的醒腦提神的藥用功能,對禪宗的坐禪修持的證道法,倒有解釋的用場,但對慧能以后禪宗那種“見性成佛”,不靠禪定的那種順乎自然的境界,則很難解釋得通。說到底“吃茶去”,是和“德山棒,臨濟喝”一樣的破除執著的特殊方法,是要去除人們的執著,一任自心。
為了使人“妄心不起”,就執著坐禪,這豈不是將人作為死物一般。須知“道須通流”,心若住而不動就是心被束縛。在禪宗看來,悟道成佛完全不須故意做作,要在極為平常的生活中自然見道。長慶慧禪師,二十余年坐破七個蒲團,仍未見性,直到一天偶一卷簾,才忽然大悟,即作頌口:“也大差,也大差,卷起簾來見人下有人問我解何宗,拈起拂子劈頭打。”一旦豁然貫通靠的卻是解去坐禪的束縛。因而真正深通禪機者,往往一切聽之自然,自在無礙。“要眠即眠,要坐即坐”,“熱即取涼,寒即向火”。
慧能所以強調“我心自有佛,自佛是真佛”。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平常心是道,平常心外再無什么“道心”。就這點而言禪宗的確表現了“世間法即佛法,佛法即世間法”的世俗精神。而茶正好應合了這種世俗精神,體現了這種世俗精神,它平平常常,自自然然,毫無神秘之處,卻又是世俗生活中不可少之物。有了它,便“日日是好日”,“夜夜是良宵”。
茶之為物,在禪宗看來,真可悟道見性,因它是物又超越物,如“吃茶去”,就是悟道方式的機鋒;又因它有法而又超越法,自在無礙,不須強索。正如臨濟義玄所說:“佛法無用功處,只是平常無事,屙屎送尿,著衣吃飯,困來即臥,愚人笑我,智乃知焉”(《古尊宿語錄》卷十一)這正是禪宗的精神所在;這種精神無不體現在禪宗的茶文化中。
江西的黃龍慧南禪師,即由臨濟宗分出的黃龍宗的開山祖師,他就曾以“人人盡有生緣,上座生緣在何處了?”“我手何似佛手了?”“我腳何似驢腳了?”這三個牛頭不對馬嘴的提問,標榜為“黃龍三關”,而且“三十余年,示此三問”,借以“接引”僧眾。這位黃龍宗的開山祖師,在鄭重地總結“三關”的“自頌詩”中,特別地突出了“趙州茶”。
據《五燈會元》載:“師自頌曰:‘生緣有語人皆識,水母何曾離得蝦。但見日頭東畔上,誰能更吃趙州茶。’”其實自趙州從諗禪師發明“吃茶法”這一偈語后,“趙州茶”也成為禪門徑直使用的典故。從諗是南泉愿禪師的弟子,江西馬祖道一禪師的徒孫,當時即名揚天下,人稱“趙州眼光,爆破四天下”(《五燈會元?浮杯和尚條》)其時,“趙州茶”與“吃茶去”早已成為人們熱知的“趙州關”。
黃龍慧南禪師的“三關”當不會與“趙州關無關吧。前者與后者都是以茶連接的。其實從諗禪師曾留下許多著名禪案。如“大道透長安”、“無”、“庭前柏樹子”等等。然至今仍傳頌入口的不就是“吃茶去”嗎。可見它是滲透了“茶禪一味”的文化意義,才穿透歷史時空而被中國社會的各個層面所接受的。